【台风/ABO】后会有期 第八章

“我只想知道,王天风他到底是不是……”

 天台上的烈烈寒风推搡着他,刮着他的脸颊,灌了满喉,让他剩下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。

 明台没敢喊老师,他不知道明楼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回答,但是无论哪一种他知道自己都难以接受。所以他只能攥紧拳头,像等待审判结果那样紧张地盯着他的大哥。他多希望这个在不同身份之间无缝切换游刃有余的幕后执棋者,能告诉他到底什么是真相,到底怎么做是对的。

 

 明楼没有立刻回复,眉头皱着,回到上海以后他的眉头似乎一直就这样惯性地皱着了,连带着那根神经一起随着心脏的起伏,越来越快地鼓胀,随时都要断裂。

他不知道该怎样跟明台解释这件事情,整个计划,关于他,关于他的战友,以及王天风,整件事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讲。

他不敢就这样告诉明台你的老师还活着,还怀了你的孩子。他不知道明台会作何反应,他又想到了那个戒指,想到了程锦云。明台,他这个一直以为看得通透的弟弟,到底藏了怎样的心思。

他见过了疯子濒死的样子,也见过十多天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只喊着老师的弟弟。这两个,一个是生死战友,一个是自己的兄弟。他们都是他亲手从黄泉路上拖回来的,真相说不说出来,都是痛苦。

“大哥,我有权利知道!”明台追问,执拗而坚决。

   明楼缓缓摇了摇头,整理着他的皮手套,故意回避了明台的眼神:“不是。”

   明台踉跄一步。

  “王天风也是死间计划的一枚死棋,他现在的身份依旧是军统的叛徒,他的死其实是他自己一手策划,由你来完成的……”

  他抬眼看了看明台,身形摇晃,他快站不住了。

“你也不用太自责,这是一场看不见的战争,我们都身不由己。”

  “大哥。”静默许久,明台开了口,声音哽咽,压着极大的悲痛,“我想知道死间计划的全部过程。”

  

 阿诚站在下面守着,确保绝对的安全。

楼下的街道空空荡荡,店门紧闭,连街角的那处报亭也全部上了木板。特高课的戒严令竟然已经限制到了法租界,阿诚的心越发往下沉。

 

当——当——

 昏暗的天空突然回荡起一阵钟声,悠长突兀,裹挟着滚滚寒潮,向他席卷而来。阿诚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手枪,循着声源看过去,是那座矗立在黄浦江边的钟楼。他平时一直待在新政府办公厅,多是驾车于七十六号往来,就算偶尔去法租界办事,也是一路鸣着笛挤着人过去的,他还真没注意到这座钟楼响起来竟如此洪亮沉重。

抬起手看看表,这钟声应该照例会响十二下。

尘封的记忆抖开灰尘,往事突然忆起像泡久了的陈茶,苦涩得咂摸不出滋味。

那座钟楼落成的时候,明台和他,都在。

那一年是民国一十六年,他们的大姐明镜刚刚在上海的商界站稳脚跟,同其他几大家族的当家一道被法国人邀请去参加剪彩。他穿了和明台一样地小衬衫,西装马甲,系了个暗红色的领结,拉住明台的手,跟在披着羊皮坎肩儿戴着黑色纱网小礼帽的大姐后边儿,硬着头皮往那一群大鼻子洋人中间走。走到一半,他就看到同去的还有汪家的当家汪芙蕖和他的小侄女。
  明台那个小东西从小不畏生,站在外国人扎堆的地方,也照样一肚子坏水儿。他那段时间正跟着大哥学法语,听到那些个熟悉的词就忍不住竖着耳朵想听听说的是什么,一不留神,明台松了他的手转身跑得没了影。他跑遍了整个会场才在一排摆酒的长桌后头找到这个小混球。

明台蹲在地上,正不怀好意地往面前摆的几杯红酒里加料。

他眼疾手快地把他提溜起来:“臭小子,这下人赃并获了吧。”

明台开始被吓得不轻,见到是他,反而松了口气,不以为然的拍拍他的手示意将他放下来。抖了抖手,几粒黑色的东西也没看清就抖进草丛里。

“你刚往酒里扔了什么?”

“小虫子而已,喝不死人。”明台大大咧咧地摆手。

他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,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: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敢乱来。”

 明台这回不服气的揉着脑袋瞪了他一眼,反呛他:“知道这是谁的酒嘛?”明台把那几杯加了料的酒端回原处把前边的名帖推到他面前,名贴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三个字“汪芙蕖”。

“怎么样?还打不打我?”明台一捏鼻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。

 没等他开口,明台做了个鬼脸跑了。

 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,汪家的小姑娘跟着大人喝酒喝到最后,发现剩在杯底的几只翻着脚的小虫,啊地一声尖叫,吓得直接把杯子扔了扶着桌子干呕。汪家那个老头也是个护短的,立刻就带着人彻查会场,查到最后,明台被推到跟前。

那个娇生惯养的汪大小姐扬起手便要打,手还没落下就被大姐捏住。

那是他第一次见大姐发怒,那双从来都温温柔柔眼睛里浮起一层薄霜,冷冷的看着那个汪家大小姐:“明台是我们家的孩子,要教训他,轮不到外人动手。”

说完大姐抬起手,啪的一声打在明台的脸上:“知道错了吗?知道错就给汪大小姐道歉!”

大姐这一巴掌下去,明台的眼眶瞬间就红了,粉白粉白的脸顿时梨花带雨,泪水横流,一群法国人见到这场面给吓傻了,连原本一定要讨个说法的汪芙蕖一时也不知道作何反应,只好慌忙地赔笑,说不打紧不打紧,小孩子调皮,用不着这样。

大姐不依,一定要明台道歉,明台也被大姐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吓着了,哭得越发委屈,小脸上也浮起五条手印,他有点看不下去。
  再后来,那座刚建的钟楼恰巧响起,替所有人解了围,法国人趁机将注意力都引了过去,敲着杯子邀请大家共同举杯,庆祝中法两国友好共荣,汪芙蕖带着侄女也加入其中。大姐拉着他们说了声失陪黯然退场。
   坐在回去的车里明台还没缓过来,时不时地抽抽鼻子,他叠了手绢给他擦鼻涕,明台怄气四似的把脑袋别过去。

大姐坐在前座一言不发,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,厉声一喝:“别管他。”

明台一听直接将帕子夺过来往凳子上一扔。

“知道大姐为什么打你吗?这么大的人,调皮捣蛋不分场合,被别人当众指着骂。背地里使这种不着调的手段捉弄别人你以为这是小聪明吗?你这是没有教养!”大姐还是沉着脸,一点不留情。“男子汉的眼泪都是往肚子里咽,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,我们明家从来就没有这样有胆做没胆认靠眼泪博同情的胆小鬼!”

 他不敢说话,看到明台的手指扣住座椅,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。

 那以后他几乎很少再听到明台像那样放声大哭,犯了错,罚抄课文,罚跪小祠堂,之后进了军统,执行任务,甚至拿枪抵着他的大哥,他都是红着眼眶,牙咬的死死地都不肯哭出来。

 

 而今天他似乎又听到了久违的哭声,起初还是低声啜泣,在钟敲到第六下,那声音便再也压不住般撕心裂肺地炸开来,与那厚重的钟声缠绕在一起,听得人心如刀割。

 他的小少爷啊。阿诚心里千回百转。

  这一路走来,他比大哥看得更清楚,明台从一个调皮捣蛋的小鬼头慢慢长成了青葱少年,又在他最桀骜不驯的年岁踏上这条路固执的不肯回头,披荆斩棘从无数生死中摸爬滚打走出来,硬生生地磨去了一身的棱角,被打造成一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武器。他的手握过枪,他的眸子里浸染过鲜血,他的胸膛楔过子弹,他的身体里刻着明家的傲骨。

 强忍了十多年的怯懦终于在强烈的冲击之下爆发,那哭声里有他听得懂的委屈也有他听不懂的凄苦。他明白的,无论明台有多坚强,他到底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,他背负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东西,他应该这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。

 阿诚皱着眉,忧心忡忡的看向天台的方向,听着那哭声渐强,又逐渐减弱,终于沉默。

 

 他掐着手表,看着时间,抬头明台从上面走下来,平静如水,看不到一点哭过的痕迹。

“下来了。”发觉声音竟有点哑,阿诚清了清嗓子,放下手:“去延安的票我已经帮你买好了,坐船,你和锦云今晚就走……”

 “我不去延安。”明台打断他。

阿诚一愣,目光对上他身后在台阶上驻足不前的大哥。明楼朝他点头。

“去北平,我一个人。”

 

 夜晚的上海似乎格外的沉寂,下弦月分明地在天际割开一道口子,阴阴翳翳,随时要将这座城市吞没。火车缓缓地动起来,明台站在车尾,望着越来越远的站台出神。

 他舍不得离开上海,他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,他的生活,亲人,大姐,大哥,阿诚哥,甚至于曼丽,郭骑云,也都永远的留在了这片土地。他手里的箱子里空空如也,因为他什么都装不走。

 但他一定要去北平,大哥说,那儿有他的家。

 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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